修长白皙的十指与浓稠黑墨形成极致而鲜明的对比,愈发衬得他执着玉石的手,如一件白璧无瑕的上好瓷器。他本就为师为长,单单立在一处,周身蔓延开来的无形气场便已教人望而生畏,就更莫要提此时静默着垂眸研磨,专心不语了。

    研好了墨,他也不同往日那般温和宠溺地唤她到近前来观摩,径自提笔落于四尺罗纹宣上,笔走龙蛇,女子惯爱的簪花小楷与他笔下遒劲健美却不失娟秀:“写这簪花小楷,须得线条清秀,字态婉丽,做到这些,最后还需融入自己的风格,方能自成一派。”

    他果真一板一眼如一丝不苟的教书先生般与她传授书法要领,这样做本没有任何不对的,师生之间理应如此。可她就是心中别扭,且愈听愈难受。夫子忽地就疏离冷落她了,这就是最大的不对。

    试探着往他跟前凑近了些,还未及开口,他便立时向旁挪了些:“公主可有记下臣方才所言?”

    难掩心头失落,她不过心不在焉点了点头,应一声:“记下了。”

    “好,公主既是已烂熟于心,那便一字不差地将臣方才所说复述一遍罢。”他侧对着她,挺直鼻梁下棱角出的却是这般讨人厌的话。

    “啊……”又被敬爱的夫子当场揪住了小辫子,秉持着好学生名号不能丢的温澜不过微一讶然,旋即便反应过来,随后还真有模有样启唇答道:“夫子将才说……要……要线条流畅,写得婉丽,还要……独具一格……”

    心头被她逗乐,面上却还是沉着嘴角稍稍颔首,也不戳破她那稚嫩伎俩:“这副字公主便拿回去罢,勤加练习想必落笔时再不会生疏。”说着,将那被风干的小字一卷,即做出副送客模样。

    胸口处的委屈积攒到了顶点,郁气难抒,全化作滚落脸颊的泪。温澜倒也是个犟性子,只固执地看着那只递于自己身前的手,就是不接其中握着的那张纸。

    手中字久未被取走,容珹几分疑惑的朝近前的少女看去,未曾想这一抬首便恰好捕捉到那晶莹泪珠子断了线似的颗颗从眼角坠落,委实将他吓得不轻:“怎的哭了?”

    “夫子是不是还在同学生置气,刻意与学生生分?”泪盈于睫也不擦,偏生要端着这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刺痛他的心,“就因为上回的那件小事么!”

    “臣现下所为,是为合公主的意,不愿让公主为难。”这话说的就有技巧了,既可引导着女菩萨温澜公主下一句进行否认,拉近二人距离,又可将这斗气的源头栽赃到她身上,让她自责愧疚,显得自己无辜至极。

    “不是的!学生并非此意,并非有意要同夫子疏远,更不是心中厌弃夫子,要与夫子见外。”乖乖入了容珹老狐狸的套,她当下说的,一字不差都被他预料到,“上回的话,是学生未经大脑出言鲁莽了,还望夫子莫要介怀。”

    “日后,夫子还如从前般与学生相处,好不好?”

    好好好,当然是好。简直一千个,一万个好啊!心中美得要上天,狐狸尾巴蠢蠢欲动都快藏不住,然却还要苦苦摆出副正经太子少傅的架势来,带着三分儒雅,三分深沉,四分宽容大度地应道:“如此,便好。”

    却说公主的汀兰苑这日实是迎来了位贵人,当朝最受盛宠的二皇子尉迟沐的正妻,二皇子妃柳纤依。

    “阿泠,近些时候可还安好?”这柳纤依不过二八年华,杏脸桃腮,一双水汪汪鹿眼盈满了惹人怜爱的单纯与天真,此时正一脸关切地看向了坐于对侧的崇宁。

    崇宁闻言,笑得意味深长:“甚好。”可不是甚好么,这回着实被你那惯会背地里使些阴险手段的男人整得挺惨。亏她前世还傻傻相信着二人的闺中情谊能抵过人家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竟如此偏信于她,最后被这杀人不眨眼的温柔刀,刀刀取走姓名,也实属活该。

    “那便好。”笑得益加诚挚,柳纤依眸中多了几分促狭,热切地打趣,“阿泠,我听说顾编修近日来多次在女皇跟前为你求情美言呢,想必他心中,是时时刻记挂着你的呢。”

    呵,是记挂着怎么早日把她从这位置上踹大牢里去吧。从她与顾西洲那时探花游街的第一次相见,到之后与其结成伴侣,一路对其相助扶持,中间少不了有自己这位好姐妹帮忙牵桥搭线,委实是辛苦她了。

    重来一世,对着这些个虚情假意的你来我往深感疲惫的公主不愿将大好时光浪费于此。草草敷衍几句,即出言请辞:“我今日还有要事在身,不若同纤依改日再聚,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