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一下他听见声极其轻微却又极其清晰可闻的细响骤然乍起,就像十二月漫天飞雪中,檐角剔透冰棱上落下的一颗晶莹水珠,砸在了皑皑白雪间。

    砸在他心上。

    那颗水滴,直直穿透了厚厚积雪一路延伸至他心底,激得他身躯一颤。一股无可名状的陌生情愫倏地浮起,他攥紧了双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公主她,就像是空中那永远明媚耀眼的太阳,理应金尊玉贵娇养着的,这样的千金之躯,不应总与他这般隐于暗处的侍卫待在一处。然眼下听得她否认,他心中毫无疑问是开心的,只这份欢愉,却又好像不仅仅只是出于他体内本能的对公主才具有的保护欲。

    “今日帮你一顿料理,倒让我很有些困乏了,这便回去了,好生将养着罢。”做出副倦怠模样,似是干了多久活儿似的,公主她老人家一抬手,作势要起身离去。

    卫彧居然难得上道一回,看懂了崇宁王母娘娘的意思,上前一步搀住她的手,将她往门边扶去。

    “诶,卫彧。”行至门前,崇宁忽地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看住他的眼,“我并非,对谁都如此般的。我只对你一人这样。”

    那只调皮柔荑就又来拨乱他心弦,他勉力按捺,面上仍旧沉静着:“属下知晓。”

    眼见着那道婀娜身形一点点消失于葳蕤草木后,他方才慢慢转过身往回走,额间仿佛仍旧残留着她喷洒其上的湿热气息,一呼一吸间的沁人馨香莹然不散,她的味道,纠缠着他。揉了揉额角,他隐隐有些头痛,今日举止言行总是冒冒失失,没了往日的冷静沉稳,到底怎么一回事。

    “半夏,你去寻些上好的锦缎布料来,要深色的。”回了房,崇宁头一件事便是吩咐了这差事下去,悠哉优哉往美人榻上一躺,掰着指头数了数,问一旁亦步亦趋候着的茯苓,“我记着,十四弟的生辰,便是在三日后罢?”

    “回公主,正是呢。”规规矩矩答了话,茯苓隐约猜到自家主子此问背后的意思,不由心下一惊,试探着道,“公主,您……莫不是要进宫去看十四皇子吧……”

    崇宁闻言理所当然点点头,闲散翻动着一双青葱玉手赏玩着:“不然呢。”

    “公主,您现在还不能出府……”女皇只说了让自家公主在府中闭门思过,却未放言这紧闭何时结束,故公主这一关,竟也关了好些日子未曾外出晃悠了。

    “我这是去为自己嫡亲的十四弟过生辰,又不是去做甚么不正经的逗乐之事,想必姊友弟恭,母皇见了欣慰还来不及呢。”嘴上这样敷衍着,崇宁脑中回想的却是自己葬身山野,年年清明无人问,只五姐和十四弟念着她,还愿每逢祭日香烛问候,陪她这一抛黄土说说话。

    那满是血腥冰冷的上一世中,也就这点子寥寥温情,够她今生来念想了。她又怎能不珍惜。

    皇城内,永福宫。

    “殿下,崇宁公主前些日子被女皇罚了禁闭,未得口谕不得再出,今年的生辰怕是不能进到宫中陪您一道过了,您就早些回屋罢。”廊下着一身深蓝葛布箭衣的年轻内侍对着近前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哀哀劝道。

    却说这久立檐下,身着一袭鹅黄锦袍,系白玉腰带的俊秀青年,即是当朝十四皇子尉迟决。世人皆知十四皇子生来聪颖,三岁能文,五岁习武,本是一众皇子中夺人眼目的翘楚,奈何因着生母出身低微,不过是一掌管洒扫的粗使宫女,因着先皇醉酒方才撞了大运诞下皇嗣,可惜福薄,晋封贵人的圣旨还没传到跟前,就于榻上撒手人寰,故尉迟决自小便由身边的嬷嬷教养长大,母族式微,连带着他也被自己嫡亲的兄弟姊妹看低排挤。长久以来的冷眼与绊子,磨平了少年那颗想要熠熠生辉的心,明珠蒙尘,一点点黯淡,今日的皇城之中,再无人会觉得那个沉默寡言,登不得大雅之台的十四皇子尉迟决,会与那高高在上的龙椅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关系。

    已等了一上午的少年闻言不过动了动唇,清清淡淡回一句:“无事。”阿姐答应过他的,每年生辰,都会陪他一道的。她于他而言,是这红墙黛瓦里,唯一的至亲。

    内侍见状叹息,知道无需再劝,遂闭上嘴陪着继续一同等。四角天空正正方方,处于荒凉僻静之地的永福宫经年维修,灰白墙角难掩萧索意味,此时掉了漆的朱红大红洞开着,是静静恭候着的姿态,宛如在期待着何人的到来。

    望眼欲穿,正午烈阳炙热灼人,见自家主子额角都被蒸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来,小太监又欲开口相劝。未曾想,还未出声,便听得身前少年用一种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雀跃的语气,哑着嗓子说:“阿姐来了。”